他以百世酷刑,换她一世仙途顺遂。她为与他重逢,甘愿舍弃九天仙位,陪他共赴无间地狱。
当逆换命格的真相揭晓,这场跨越百年的深情,能否战胜天道宿命?
第一部分
今天是萧珏死的第一百年。
仙界为我贺,九天同庆,恭贺云舒仙尊修行圆满,即将登临帝位,成为四海八荒万古以来第一位女帝君。
我的洞府外,祥云缭绕,仙鹤齐鸣。弟子们捧着贺礼,列于山门之外,声浪震天。
“恭贺师尊!仙途永昌!”
我端坐于冰冷的玉座上,对这一切充耳不闻。白色的广袖垂下,遮住了我微微颤抖的指尖。
我的目光穿透了层层殿宇,落在洞府最深处那座由万年寒玉铸成的冰棺上。冰棺中,没有尸身,只有一缕微弱到随时会熄灭的残魂。
那是萧珏留给我最后的东西。
百年前,我还是凡间一个药石无医的病秧子,是他,我凡间的夫君,那个总笑着说我是他唯一神明的萧珏,以凡人之躯,寻到了上古失传的“同命”阵法。
他说:“舒儿,别怕,我把我的命给你。”
阵法启动那日,血色祭文漫天,他站在阵眼,对我温柔地笑。他说:“舒儿,活下去,连同我的份,好好地活下去。”
然后,他在我眼前,化为了一捧飞灰。
我活了下来,不仅活了,还因祸得福,开启了灵根,踏上了仙途。所有人都说我天赋异禀,是万年一遇的奇才。他们不知道,我没日没夜地修行,忍受千刀万剐般的淬体之痛,不是为了什么仙途永光,只是为了更快地站到这九天之巅。
因为只有站在这里,我才有能力,重塑他的肉身,复活我的萧珏。
我护着他那缕几乎要消散的残魂,从凡人,到仙人,再到如今的仙尊。我用了整整一百年,终于等到了今天。
我站起身,仙袍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连天帝都为之侧目的威压。
“传令下去,今日不见客。”我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任何人,不得踏入云舒殿半步,违令者,斩。”
弟子们噤若寒蝉,纷纷退散。
我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冰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百年的期盼,百年的孤独,百年的刺骨之痛,都将在今日终结。
“萧珏,”我轻抚着冰冷的棺壁,声音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颤抖,“我来接你回家了。”
我抬手,调动全身仙力,磅礴的力量汇聚于指尖,化作一道蕴含着生命法则的金色光芒,缓缓注入冰棺之中。这是我参悟百年才悟出的“塑灵归源”之术,足以逆转生死,重塑肉身。
金光包裹住那缕残魂,魂魄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壮大。我能感觉到,萧珏的气息正在复苏。
我笑了,百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太好了,萧珏,你就快回来了。
然而,就在他的魂体即将凝结成形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那团魂魄突然发出了凄厉的悲鸣,仿佛在承受着世间最极致的痛苦。他开始疯狂地挣扎,抗拒着我的仙力,抗拒着“生”的吸引!
他不想活!
怎么会?怎么可能?!
我心神剧震,仙力一滞,塑灵之术瞬间不稳。冰棺内的魂魄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扯,骤然炸裂开来,比之前更加虚弱,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不!”
我撕心裂肺地喊出声,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本源仙力渡过去,才堪堪稳住那缕残魂。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抗拒复活?难道他不想再见我了吗?
一个冰冷而荒谬的念头从我心底升起,让我如坠冰窟。
我呆呆地看着那缕残,喃喃自语:“你……不是萧珏?”
不,不可能。这缕残魂的气息,我守了百年,绝不会认错。
那便是……这阵法有问题?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年的“同命”阵,我只知其名,不知其法。萧珏从未与我细说过。他说,那是禁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今看来,这禁术背后,必然隐藏着我不知道的秘密。
一个足以让他魂飞魄散,连复活都视作酷刑的秘密。
想要知道真相,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地方能给我答案。
——天道法则。
那是维系此界运转的至高规则,无情无感,公正无私。窥探天道,等同于挑衅天威,必遭反噬。轻则修为尽毁,重则形神俱灭。
可我顾不得了。
我必须知道,我的萧珏,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第二部分
天道司,仙界最禁忌之地。这里没有守卫,因为天威本身就是最强的屏障。
我一袭白衣,立于天道司的入口,那是一座由混沌之气构成的巨大漩涡,缓缓旋转,散发着让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我最器重的弟子,清月。
“师尊!不可!”她脸色煞白,跪倒在地,“窥探天道,九死一生!您已是仙界至尊,何必冒此奇险?”
我没有回头。
“清月,若有一人,为你舍了性命,你却发现,他舍弃的远不止是命。你当如何?”
清月愣住了。
我凄然一笑:“我会掀了这天,也要把他从无边地狱里拉回来。”
说完,我不再犹豫,一步踏入那混沌漩涡之中。
瞬间,仿佛有亿万座神山压在我的神魂之上。我的仙体寸寸开裂,金色的血液从皮肤下渗出,瞬间又被混沌之气碾碎。
这就是对天威的挑衅吗?
我咬紧牙关,识海中观想出萧珏的模样。他对我笑着,叫我“舒儿”。
“萧珏……”
我以他为锚,顶着这足以碾碎仙帝的威压,艰难地向漩涡中心走去。我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千年。
终于,我来到了一片无垠的星空。无数条金色的法则之线纵横交错,构成了这个世界的骨架。
这就是天道法则的具象化。
我的神念探出,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丝线,寻找着百年前,凡间,萧珏与我之间的那条因果。
“以吾之名,溯回百年,显现‘同命’阵法之真相!”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星空中回荡。
整个法则之网猛然一震,一条粗大的、几乎要将我神魂弹开的因果线亮了起来。无数的画面和信息,如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我的脑海。
剧痛!难以言喻的剧痛!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阵法启动的全过程。那不是“同命”阵,那叫“逆换”阵。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同命,是共享生命。
逆换,是交换……命格。
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那是天道的声音。
【云舒,天生天煞孤星之命。亲缘寡断,情缘错付,终将克死所有至亲至爱,孤苦一生,病厄缠身,于二十岁生辰之日,油尽灯枯而亡。此为定数。】
我浑身冰冷,如遭雷击。
天煞孤星?克死所有……
所以,我从小体弱多病,父母早亡,不是意外,而是我的命?
那我遇见萧珏……
【萧珏,天生紫微帝星之命。贵不可言,气运加身,本该一世顺遂,安康喜乐,享无边洪福。】
天道的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我的心。
【“逆换”阵,以命为引,以魂为契,交换的并非寿命,而是命格本身。】
【阵法成功,云舒承紫微帝星之命格,故灵根自启,仙途顺遂,百病全消。】
【萧珏承天煞孤星之命格,并以此凡人之躯,承受天道反噬。其魂魄被诅咒,需入百世轮回,替云舒受尽天煞孤星带来的一切厄运。】
我怔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换的不是命……是命格。
他没有把他的命给我。
他是把他的好运、他的坦途、他的一切,都给了我。
然后,把我那该死的、充满诅咒与厄运的命格,换到了他自己身上。
那个化为飞灰的,不是他的生命,是他的好命。
而他,带着我的厄运,去了哪里?
“百世轮回……受尽厄运……是什么意思?”我用尽全身力气,颤声问道。
天道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将答案,血淋淋地展现在我眼前。
第三部分
法则之线构成的星空骤然变幻,化作一面巨大的水镜。
镜中,是第一世。
轮回开启,萧珏成了一个边关的士兵。他所在的军队,主帅昏庸,军中断粮。他英勇善战,屡立奇功,却被同袍嫉妒,诬陷他通敌。
我看见他被绑在木桩上,遍体鳞伤。诬陷他的那个人,正是他曾舍命救下的兄弟。
他没有辩解,只是抬起头,望着天空,眼神空洞。我知道,他在透过轮回,看我。
那一世,他被乱箭射死,死前,嘴里还念着一个没人听得懂的名字。
“舒儿……”
画面一转,第二世。
他成了一个富甲一方的商贾之子,本该锦衣玉食。然而,他刚成年,家中便遭巨变,被信任的管家卷走所有家产,父母气绝。他沦为乞丐,在街头受尽欺凌。
寒冷的冬夜,他蜷缩在破庙里,奄奄一息。一个路过的好心姑娘给了他一个馒头。他感激涕零,将那姑娘视作黑暗里唯一的光。
他拼命挣扎,想活下去,想报答那姑娘。可他不知道,那姑娘因为接济他,被镇上的恶霸看上。为了保护他,姑娘被活活打死。
他抱着姑娘冰冷的尸体,在漫天大雪中,哭得撕心裂肺。
最终,他万念俱灰,投河自尽。
第三世,他是个才华横溢的书生,寒窗苦读十年,只为一朝金榜题名。可就在大考前夜,他住了几十年的书斋失火,烧掉了他所有的心血。他拼死抢救,却被掉落的房梁砸断了双腿。
他成了废人,昔日的好友对他避之不及,未婚妻也送来了退婚书。
他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日复一日。他说不了话,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就是睁着眼睛,承受这无边的孤寂和绝望。
他身上的每一分厄运,都本该是我的。
被背叛,被抛弃,被夺走希望,克死每一个对他好的人。
这就是天煞孤星。
第四世、第五世、第十世、第五十世……
每一世,都是不同的悲剧。或死于非命,或众叛亲离,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做过将军,却被万箭穿心;做过帝王,却被亲子篡位,囚禁至死;做过乞丐,被野狗分食;做过和尚,却眼睁睁看着倾慕他的女子为他惨死,破了戒心,堕入魔道……
他每一次的死亡,都是一场酷刑。
唯一的共同点是,在每一世生命的尽头,在他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他都会呢喃着我的名字。
“舒儿……”
他记得我。
他带着对我的记忆,在无间地狱里,轮回了九十九次。
而我呢?
我顶着他的紫微帝星命格,受着仙界万众敬仰,享受着他用百世酷刑换来的气运,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是天纵奇才。
我以为我是在为他修行,殊不知,我修行的每一步,都踩在他的骸骨上。
我以为我要复活他,带他回家。
可他正在替我服刑,刑期是……百世。
那他抗拒我的复活……
是因为,刑期未满,他回不来。
一旦被强行召回,天道法则会视其为“越狱”,降下的惩罚,将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噗——”
我再也支撑不住,一口心血狂喷而出,神魂巨震,几乎要当场崩溃。
镜中的画面还在继续。
第九十九世结束,第一百世,开始了。
我看到了他这一世的模样。他出生在一个贫苦的猎户家,刚出生,母亲就难产而死。七岁那年,父亲上山打猎,被老虎吃了。他成了孤儿,靠吃百家饭长大,受尽白眼。
如今,他十五岁,是个沉默寡地的少年,在镇上的一家铁匠铺当学徒,每天被师傅打骂,干最累的活,吃最少的饭。
他的眼神,麻木,空洞,没有一丝光亮。
像是燃尽的灰。
“不……不……”我疯狂地摇头,眼泪和血混在一起,从眼角滑落。
“够了!别再让我看了!”
我对着虚空中的天道法则,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天道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
【此为定数,不可逆转。】
【他必须受完第一百世的苦难,方能解脱。】
【任何外力干涉,都将导致契约崩溃,二人……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好一个同归于尽!
我笑了,笑得癫狂,笑得眼泪直流。
我的萧珏,我那个温柔爱笑的夫君,他算到了一切。
他算到我会成仙,会拥有强大的力量。
他算到我会发现真相。
所以,他用天道法则,给我上了最后一道枷锁。
他怕我冲动,怕我为他做什么傻事,怕我……去陪他。
所以他宁愿自己承受百世酷刑,也要用这“同归于尽”的诅咒,来保我一世安稳。
萧珏啊萧珏,你怎么能这么傻?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九天之上,等你刑满归来吗?
我缓缓抬起头,眼神中的悲痛与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滔天的疯狂与决绝。
“定数?”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法则之网都为之震颤。
“我云舒,修仙百年,不敬天地,不拜鬼神,只信我夫君萧珏。”
“今日,我便要告诉你这高高在上的天道……”
“他的命,就是我的命!”
“他的苦,我来替他受!”
“他的厄运,我替他还!”
“你这狗屁定数,我——不——认!”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引爆了我的部分神魂!
第四部分
神魂自爆的威力,不亚于一位仙尊的全力一击。整个天道司的法则之网,被我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混沌之气倒灌,天威震怒,无数道紫色的雷霆向我劈来,要将我这个渎神者碾成齑粉。
我却看都不看一眼,任由那些雷霆劈在我的仙体上。皮开肉绽,仙骨欲碎,可这些痛,比起萧珏所受的万分之一,又算得了什么?
我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去见他。
我用自爆神魂换来的片刻喘息,锁定了水镜中,他第一百世所在的那个凡间小世界。
然后,我用尽剩下的所有力量,朝着那道裂口,纵身一跃!
“师尊!”
是清月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和绝望。她不知何时也闯了进来,想拉住我,却只抓到了一片带血的衣角。
穿过法则裂缝的瞬间,我感觉我的仙力正在被疯狂地剥离。我的修为,我的道行,我百年苦修的一切,都在被凡间界的世界规则所排斥、消融。
仙人,不可擅入凡间。这是铁律。
强行闯入的代价,就是被削去所有修为,打回原形。
很好。
这样很好。
我本就是凡人,这一身修为,本就是踩着他的命格得来的。
现在,我把它还给这天地。
我要以一个凡人的身份,去到他身边。
以我云舒的身份,不是什么仙界至尊。
最后的意识消散前,我用尽神魂之力,给自己下了一道最深的执念烙印:
“找到他,陪着他,保护他。”
“这一世,换我来守护你。”
……
再次睁开眼,我是被饿醒的。
破旧的茅草屋,四面漏风。我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盖着一床散发着霉味的破被子。
我……成了谁?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我叫阿舒,是个孤女,三天前,为了给病重的养母买药,上山采药失足,摔下了山崖。村里人都以为我死了,没想到,我又自己爬了回来,然后就昏迷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浑身都疼。低头看去,是一双瘦骨嶙峋、布满伤痕的手。
这就是我这一世的身体。
没有仙力,没有修为,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少女。
我却笑了。
太好了,我来了。
萧珏,你在哪里?
我踉跄着下床,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外面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炊烟袅袅。
我花了两天时间,养好了伤,也打听清楚了。这里是青州地界,离最近的镇子有三十里山路。
萧珏在镇上的铁匠铺。
我必须去镇上。
养母留下的口粮已经不多了,我必须想办法谋生。我翻遍了整个家,只找到了几文钱和一把砍柴刀。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便背着砍柴刀,揣着那几文钱,踏上了去镇上的路。
三十里山路,崎岖难行。我一个弱女子,走了整整一天,脚上磨出了血泡,又累又饿。
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我看到了镇子的轮廓。
我顾不上休息,直奔镇上唯一的铁匠铺。
远远的,我就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躲在街角,悄悄地望过去。
铁匠铺门口,一个赤着上身的少年,正抡着一个和他身形极不相称的大铁锤,一下又一下,机械地捶打着烧红的铁块。
汗水顺着他瘦削的脊背滑落,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水痕。他的脸上、身上,都是被火星烫伤的疤痕。
他沉默着,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那一瞬间,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是他。
虽然样貌变了,可那熟悉的轮廓,那眉眼间的神韵,我绝不会认错。
我的萧珏。
我站了很久,直到他被满脸横肉的铁匠师傅一脚踹在腿上,骂骂咧咧地让他去干别的活。
他一声不吭,默默地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地上的铁屑。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这就是他的第一百世。
被欺凌,被奴役,像一头不会说话的牲口。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坚定。
我走到铁匠铺对面的一个包子铺前,用我仅有的几文钱,买了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然后,我走到他面前。
他正在扫地,没有看我。
我把包子递到他眼前。
“你饿了吧?”我轻声说,“这个给你。”
他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起头。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的那一刻,他空洞的眼神,猛地一颤。
第五部分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我无比熟悉的茫...茫然和困惑。仿佛在透过我这张陌生的脸,寻找一个埋藏在灵魂最深处的影子。
我知道,那是属于萧珏的印记,哪怕被百世的苦难磨损,也未曾完全消逝。
“给你。”我又把包子往前递了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他没有接,只是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那种戒备和疏离,像一只受了太多伤的小兽。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我把包子硬塞进他手里,然后转身就走。
我不能表现得太刻意,不能吓到他。
我走回街角,躲在暗处,看着他。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包子,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以为他要把它扔掉。
最后,他还是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吃得很慢,很珍惜。
看到这一幕,我的眼眶又湿了。
我那个锦衣玉食、意气风发的夫君,如今,竟会因为一个肉包子,而露出如此珍视的神情。
我暗暗发誓,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他受半点委屈。
我在镇上找了个落脚的地方。用砍柴刀,我每天上山砍柴,卖给镇上的大户人家,勉强能糊口。
每天,我都会留出几文钱,去买一个肉包子,在他下工的时候,悄悄递给他。
他从一开始的戒备,到后来的默然接受。我们之间没有交流,但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柔软。
我知道,这还不够。
我要把他从这个地狱里带出来。
那个铁匠师傅,是个十足的恶霸。我好几次看到他无缘无故地打骂萧珏,用烧红的铁钳烫他。
萧珏从不反抗,也从不说话。
他的沉默,像一把刀,割在我的心上。
我开始计划。
我需要钱,很多钱。
靠砍柴是不行的。我开始回忆我那百年的仙尊生涯。虽然仙力没了,但我的见识和学识还在。丹药、法器、阵法……这些我不能用了,但那些知识,在凡间,就是无价之宝。
我懂药理,远超凡间任何一个大夫。
我开始利用砍柴的间隙,在山里寻找各种珍稀的草药。有些草药,凡人视为剧毒,我却知道如何炮制,能变成疗伤圣药。
我将炮制好的药材,卖给镇上最大的药铺“回春堂”。
一开始,药铺的掌柜并不信我一个山野丫头。我只说了一句话:“掌柜的,令堂的咳疾,已有三年了吧?逢阴雨天便加重,夜不能寐。我这有三味药,分文不取,您拿去一试便知。”
掌柜大惊失色,因为我说的分毫不差。
他将信将疑地收下了药。
三天后,他亲自带着厚礼,找到了我那间破茅屋。
“女……女先生!”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家母的咳疾,真的大好了!您真是神医啊!”
我成功了。
我与回春堂达成了合作。我提供药方和炮制方法,他们负责销售,利润三七分,我七。
我的生活,迅速好了起来。我不再需要去砍柴,而是租下了一个带院子的小房子。
我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去铁匠铺。
那天,我穿着一身干净的布裙,走进了那间满是油污和铁锈味的铺子。
铁匠师傅看到我,一脸鄙夷:“小丫头片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滚滚!”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到正在拉风箱的萧珏面前。
“我叫阿舒,”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
铁匠师傅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跟他走?你个穷丫头,养得活自己吗?还想养活他?他可是我花了二两银子买来的,想带走,拿钱来!”
他以为我拿不出钱。
我从怀里,掏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扔在地上。
“够吗?”我冷冷地问。
铁匠师傅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都直了。他扑过去捡起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确认是真金白银后,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
“够够够!姑娘,这小子就是您的了!您随时可以带走!”
他变脸之快,令人作呕。
我不再看他,只看着萧珏,重复了一遍:“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的嘴唇,第一次有了明显的颤抖。他看着我,又看了看那个贪婪的铁匠,再看看这间他待了多年的、如同牢笼的铺子。
许久,他缓缓地,对我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我把他带回了我的小院。
我给他烧了热水,让他洗去一身的油污和伤痕。我给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当他焕然一新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时,虽然依旧瘦削,但那俊朗的轮廓已经显现出来。
他站在我面前,低着头,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知道,他还不能适应。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轻声说,“你不用再打铁,也不用再挨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治愈他灵魂的创伤,比治愈他身体的伤痕,要难得多。
但我有的是耐心。
我开始教他读书写字。
他很聪明,学得很快。从一开始的抵触,到后来的专注。
我给他讲故事,讲一些我“听来”的,关于仙人、关于飞天遁地的故事。
每一次,他都听得很认真。
我们的生活,平静而温馨。我制药,他读书,偶尔帮我晒晒药草。
他话很少,但看我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死水一潭。那里面,开始有了光。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一天天好起来。
直到那天,镇上来了几个人。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华丽的丝绸,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他们径直来到了回春堂,点名要见我。
回春堂的掌柜不敢得罪,只好把我请了过去。
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公子,摇着折扇,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玩味。
“你就是那个‘神医’阿舒?”他开口,语气轻佻。
我眉头微皱:“有事?”
他笑了:“我们家主人,得了些怪病,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听闻你有些奇方,特来请你去京城走一趟。”
京城?
我立刻警惕起来。
“抱歉,我只是一介山野村姑,治不了什么疑难杂症。”我直接拒绝。
那公子的脸色沉了下来:“阿舒姑娘,我们可是很有诚意的。你若治好了我们主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若不去……”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阴冷:“恐怕这小小的青州,你就待不下去了。”
这是威胁。
我心中冷笑。我云舒仙尊,何曾受过这种威胁?
但我现在,只是阿舒。
我不能冲动,我身边,还有个需要我保护的萧珏。
“我需要考虑一下。”我缓和了语气。
“可以。”那公子点头,“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们来接你。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说完,他们便离开了。
我回到家,心中满是阴霾。
这些人,来路不明,目的不纯。去京城,凶多吉少。
可若是不去,他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心烦意乱之时,一直沉默的萧珏,突然开口了。
这是他来到我身边后,第一次主动对我说话。
“他们……是什么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清晰。
我心中一动,看着他:“我也不知道。但他们不好惹。”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看着我,眼神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我陪你去。”
第六部分
“我陪你去。”
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愣住了。
我看着他。他的眼神不再是空洞麻木,而是像淬了火的星辰,明亮而执着。这些天的相处,似乎唤醒了他灵魂深处的一些东西。
是那个属于萧珏的,无论身处何种绝境,都会下意识护在我身前的本能。
我的心,又酸又软。
“好。”我笑着点头,“我们一起去。”
去就去。京城又如何?龙潭虎穴又如何?
我云舒,曾踏碎凌霄,俯瞰九天。区区凡间权贵,又能奈我何?
只要萧珏在我身边,我便无所畏惧。
三天后,锦衣公子的车队准时出现在我的小院外。
我带着萧珏,登上了那辆华丽的马车。
车队一路向北,行了半个多月,终于抵达了京城。
京城的繁华,远超青州小镇。但我无心欣赏,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观察着接我们来的人。
他们把我带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王府前。
“靖王府”。
我心中一凛。靖王,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权倾朝野,据说性格暴虐,手段狠辣。
生病的是他?
我被带入王府深处的一间密室。萧珏被拦在了外面,那锦衣公子说,王爷只见我一人。
我回头看了萧珏一眼,他眼中满是担忧。
我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密室里,药味浓重。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男人,躺在床上,气息微弱。他身边,站着一个身穿蟒袍、神情阴郁的男人,想必就是靖王。
“你就是阿舒?”靖王的声音,如同寒冰,“治好他,本王保你一辈子荣华。治不好,你和他,都得死。”
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萧珏。
我走到床边,为病人诊脉。
脉象很奇怪,似病非病,似毒非毒。更像……是中了某种咒术。
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解法。
“王爷,”我开口,“此病能治。但我需要几味特殊的药材,京中未必有。”
“说!”
我报出了几种极为罕见,甚至有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药材。
靖王皱眉:“这些东西,去哪里找?”
“城外三十里的黑风山,或许有。”我说。那地方,是我来的路上,偶然感知到的,有微弱的灵气波动,很可能生长着一些凡间罕见的奇花异草。
“好!”靖王立刻下令,“来人,备马,护送阿舒姑娘去黑风山采药!”
我提出,要让萧珏陪我一起去。
靖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最后,他还是同意了。
我和萧珏,在十几个王府护卫的“护送”下,前往黑风山。
一路上,萧珏都紧紧跟在我身边,沉默,但警惕。
黑风山,山势险峻,林木茂密,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你们在山下等着,我和他上去就行。”我对护卫们说。
护卫头领有些犹豫,但想到靖王的命令,还是点头同意了。
我和萧珏,走进了深山。
“你为什么要跟来?”我一边寻找药材,一边状似无意地问他。
他走在我身侧,帮我拨开挡路的荆棘。
“他们看你的眼神,我不喜欢。”他闷声说。
我笑了。我的萧珏,无论在哪一世,变成了什么样,这份守护我的心,从未变过。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我需要的几味药材。正当我准备下山时,异变突生!
周围的树林里,突然窜出了几十个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将我们团团围住。
杀气!
冰冷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片山林。
王府的护卫们听到动静,冲了上来,立刻与黑衣人战作一团。
但黑衣人数量众多,且招招致命,护卫们很快就落了下风。
一个黑衣人,突破了防线,一刀向我劈来!
我瞳孔一缩。我此刻手无寸铁,这具身体又只是个弱女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闪电般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萧珏!
他不知从哪里捡起一根树枝,用尽全身力气,格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刀。
“咔嚓!”
树枝断裂,刀锋划过他的手臂,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
“萧珏!”我惊呼出声。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凌厉。
“别怕。”
他说完,转身,赤手空拳地迎向了那些黑衣人。
我惊呆了。
他的动作,哪里还是那个沉默寡知的铁匠学徒?
他的每一拳,每一脚,都充满了力量和技巧。虽然没有内力,但那完全是战场上生死搏杀练就的招式!凶狠,直接,有效!
他就像一头被唤醒的猛虎,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扛住了好几个黑衣人的围攻。
那些属于前几世的、刻在灵魂里的战斗本能,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了!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
一个黑衣人,趁他不备,从背后一剑刺向他的心口!
“小心!”
我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那穿心一刺。
“噗——”
冰冷的剑尖,穿透了我的身体。
剧痛传来,我的力气,在迅速流失。
“阿舒!”
萧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他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
一股狂暴到极致的气息,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他仰天长啸,啸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愤怒。周围的黑衣人,竟被这股气势震得连连后退。
他抱住我倒下的身体,看着我胸口涌出的鲜血,整个人都在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他喃喃自语,眼神破碎。
一些零碎的、模糊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
是那个在雪夜里,抱着冰冷尸体痛哭的自己。
是那个眼睁睁看着心爱女子为自己而死的自己。
是每一世,都无法保护自己所爱之人的,无能为力的自己!
为什么,每一世,都是这样!
为什么我爱的人,都要因我而死!
“啊啊啊啊啊!”
他痛苦地咆哮着,灵魂深处的某种禁制,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冲破了。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我知道,我快死了。
但我没有害怕。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
“萧珏……”我笑着,轻声说,“别怕……这一次,换我保护你……”
话音未落,我的手,无力地垂下。
第七部分
我的死亡,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萧珏灵魂深处的潘多拉魔盒。
百世轮回的痛苦、绝望、愤怒和不甘,在这一刻,如火山般喷涌而出。
他抱着我渐渐冰冷的身体,血红的眼睛里,流不出眼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疯狂。
“为什么……又是这样……”
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周围的黑衣人面面相觑,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不属于凡人的恐怖气息所震慑,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杀……了……你……们……”
他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然后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里面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地狱的毁灭欲望。
他将我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站了起来。
“轰!”
一股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猛然炸开!
那些离他近的黑衣人,竟被这股气浪直接震飞出去,口喷鲜血。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这还是人吗?
萧珏动了。
他的身影快如鬼魅,直接冲入人群。他没有武器,他的身体,就是最可怕的武器。
一拳,轰碎了一个黑衣人的胸骨。
一脚,踢断了另一个人的脖子。
他像一尊来自地狱的杀神,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没有惨叫,因为被他击中的人,都在瞬间毙命。
幸存的王府护卫们,看得目瞪口呆,浑身发冷。他们杀过人,见过血,但从未见过如此原始、如此残暴的杀戮。
这根本不是武功,这是纯粹的、发泄式的屠杀!
黑衣人们怕了,彻底地怕了。他们扔下兵器,转身就想逃。
但萧珏,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
他的身影在林中穿梭,精准地追上每一个逃跑的人,然后,用最残忍的方式,终结他们的生命。
很快,山林间,除了他和那些王府护...卫,再没有一个活着的黑衣人。
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
萧珏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浑身浴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敌人的。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血红的眼睛,看向了那些幸存的护卫。
护卫们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饶命!饶命啊!”
萧珏没有理会他们。
他一步一步,走回到我的“尸体”旁,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我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和他刚才的残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温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他抱着我,转身,向山下走去。
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那里面,是足以淹没整个世界的悲伤。
……
其实,我没有真的死。
在剑刺入我身体的那一瞬间,我用最后一丝神念,护住了心脉,制造了假死的迹象。
这是我给自己和萧珏设下的一个局。一个破局。
我知道,他灵魂深处的枷锁太重了,常规的温情疗法,已经无法治愈他。必须用最猛烈的刺激,以毒攻毒,让他将百世的积郁一次性爆发出来。
让他破而后立。
代价是,我可能会真的死。如果他的爆发彻底失去控制,或者,天道法则在此时降下惩罚……
我赌了一把。
我赌我的死,能唤醒他,而不是彻底摧毁他。
我赌天道法则,会因为我这个“变数”的消失,而出现片刻的松懈。
现在看来,我赌赢了一半。
他爆发了,也活了下来。
但他的状态,很危险。他现在,完全被百世轮回的负面情绪所支配,成了一个只知道杀戮和守护我“尸体”的行尸走肉。
他抱着我,回到了靖王府。
当靖王看到浑身是血、眼神疯狂的萧珏,和他怀里“死”去的我时,也震惊了。
他听了护卫们添油加醋的描述,看着萧珏的眼神,充满了惊疑和……贪婪。
“好一个天生杀神!”靖王喃喃自语。
他没有追究萧珏屠杀了几十个人的罪过,反而,将他奉为上宾。
他似乎,从萧珏身上,看到了某种可以为他所用的巨大价值。
而我,则被安置在一间冰冷的房间里。靖王派了最好的大夫来看,得出的结论自然是:早已气绝身亡。
萧珏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他不吃,不喝,不睡,就那么抱着我,一动不动。
谁靠近,他就会露出野兽般的凶光。
靖王尝试过几次,想和他交流,但都失败了。
在萧珏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我。
我知道,我必须“醒”过来了。
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先垮掉。
三天后的一个深夜。
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守在我身边的萧珏,身体猛地一震。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阿……舒?”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对他虚弱地笑了笑。
“我……没死……”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碰我的脸,却又不敢。他怕,这只是他悲伤过度,产生的幻觉。
我主动抓住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
“是真的,”我轻声说,“我没死,萧珏。”
感受到我皮肤的温度,他那双血红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然后,两行血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滑落。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抱着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百世的委屈,百世的痛苦,百世的孤寂,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
我抱着他,任由他发泄。
“我在,萧珏,”我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重复着,“我一直都在。”
第八部分
在我的“死而复生”后,萧珏那狂暴失控的状态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他眼中的血色褪去,虽然依旧沉默,但不再是那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他开始吃饭,开始喝水,只是依旧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仿佛我是他失而复得的全世界。
而靖王,对我这个能“起死回生”的女子,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将我视作一个单纯的大夫,眼神中多了几分敬畏和探究。
他对我更加“礼遇”,实际上是加强了监视。整个王府,都成了一座华丽的囚笼。
我一边调养身体,一边暗中观察着局势。
靖王的目标,很明显是萧珏。他似乎想将萧珏培养成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他不断地派人送来兵器、武功秘籍,甚至安排美艳的侍女来服侍萧珏,但都被萧珏无视了。
萧珏的世界里,只有我。
这天夜里,萧珏睡着了。这是他自那天之后,第一次真正的入睡。或许是心神放松,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
我悄悄起身,走到了窗边。
月光下,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是那个锦衣公子。
“阿舒姑娘,好手段。”他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连王爷,都被你骗过去了。”
我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公子何出此言?”
“黑风山之事,我已经查清楚了。”他冷笑一声,“那些杀手,是太子派来的。他们的目标,不是你,而是靖王府的病人——那个失踪的前朝大将军。”
我瞳孔微缩。
原来,靖王让我治的,是他的政敌藏匿起来的重要人物。而太子,想杀人灭口。
这一切,都是朝堂之上的腥风血雨。而我和萧珏,只是被卷入其中的棋子。
“你假死,一是为了刺激你身边那个小子,让他展现出惊人的力量,好让王爷重视,把你们当成宝,而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二来,”他盯着我,“你是想借此摆脱‘大夫’的身份,让王爷对你心生忌惮,不敢再轻易逼迫你做什么事。”
他竟然,全都猜对了。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很聪明。
“你想说什么?”我直接问道。
“王爷是个疯子。”锦衣公子突然说道,“他想做的事,会把所有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不想给他陪葬。”
我看着他,等待下文。
“我可以帮你们离开。”他说,“但你们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带走那位老将军。”他沉声道,“他是唯一能指证太子和靖王罪证的人。只要把他安全送到忠于皇上的陈阁老手中,这京城的乱局,就能平定。”
这是一个交易,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
我沉默了片刻。
“我怎么信你?”
“你没得选。”锦衣公子道,“留在王府,等王爷利用完你们,下场只会是死。跟我合作,还有一线生机。”
他说的是事实。
“好。”我点头,“我答应你。”
我们的计划,在三天后展开。
那天是靖王的生辰,王府大宴宾客,守卫最为松懈。
子夜时分,锦衣公子按计划制造了混乱。王府的另一头燃起大火,吸引了大部分护卫。
我叫醒萧珏。
“我们要走了。”我说。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点头,拿起放在床边的剑。那把剑,是靖王送来的,削铁如泥。
我们按照锦衣公子给的路线,悄无声息地来到关押老将军的密室。
锦衣公子已经等在那里,老将军也已被他救醒。
“快走!王爷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他催促道。
我们带着虚弱的老将军,从王府的密道逃出。
然而,我们刚逃出王府,就被拦住了。
拦住我们的,不是靖王的人。
而是太子的人。
黑压压的禁军,将整条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正是当朝太子。
“呵呵,靖王府还真是热闹。”太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眼神像在看死人,“辛苦你们,把本宫想要的人带了出来。”
锦衣公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们中计了!
这一切,都是太子的局!他故意放出消息,引我们救人,就是为了在王府之外,将我们和人证一网打尽!
这样,他既除掉了心腹大患,又能将罪名,全部推到靖王头上。
好一招一石二鸟!
“杀!一个不留!”太子冷酷地下令。
禁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锦衣公子和他的几个心腹,瞬间被淹没。
“萧珏!”我大喊一声。
他会意,一把抱起我,另一只手提着剑,护着老将军,向着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冲去。
“拦住他!”太子怒吼。
无数的箭矢,如雨点般射向我们。
萧珏挥舞着长剑,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剑幕,将箭矢尽数格挡。
他的剑法,大开大合,充满了力量感。每一剑,都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这是他前几世,身为将军时,在尸山血海中领悟的战阵剑法!
他一个人,一把剑,硬生生在禁军的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然而,禁军实在太多了。
眼看我们就要突出重围,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哪里走!”
是靖王!
他竟然也追了上来!
前有太子,后有靖王。
我们,陷入了绝境。
靖王和太子,在短暂的对峙后,竟然达成了某种默识。他们都明白,今晚,必须先解决掉我们这些“叛徒”和“人证”。
两方人马,同时向我们发起了攻击。
萧珏的压力,瞬间倍增。
他身上,开始出现伤口。
“放下我!”我对他喊道。
他却把我抱得更紧了。
“别想。”他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
我看着他浴血奋战的背影,看着他为了保护我,而一次次以伤换命。
我的心,在滴血。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再让他为我而死了。这一世,说好我来保护他的!
我闭上眼睛,神念沉入识海深处。
在那里,有一道我踏入轮回前,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保险。
那是我的一滴本源仙血。
蕴含着我仙尊修为的万分之一的力量。
一旦动用,我这具凡胎肉体,会立刻崩溃。
但,也足以,扭转眼前的死局。
“萧珏……”我在他耳边,轻声说,“抱紧我。”
然后,我毅然决然地,引爆了那滴仙血!
第九部分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力量,以我的身体为中心,轰然炸开!
那不是凡间的力量。
那是属于仙人的,足以藐视众生的威压!
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将整个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惊呆了。无论是禁军,还是王府的护卫,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攻击,惊恐地看着我们。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抱着我的萧珏,感受得最为真切。他只觉得一股温暖而浩瀚的力量,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他身上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的力量,在疯狂地暴涨!
“阿……舒?”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对他笑了笑,脸色却苍白如纸。
我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快走!”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了他一把。
这股力量,持续不了多久。
萧珏的眼睛,瞬间又红了。他明白了,我又一次,为了救他,牺牲了自己。
“不——!”
他发出痛苦的嘶吼。
“走啊!”我厉声喝道,“你想让我白死吗!”
这一声,终于唤醒了他。
他看了一眼满脸惊骇的太子和靖王,眼神中的恨意和杀意,凝聚到了极点。
但他没有恋战。
他抱着我,带着老将军,化作一道残影,冲出了包围圈,消失在京城的夜色中。
他身后的那片金色光芒,也随之缓缓消散。
……
我们逃出了京城。
萧珏带着我,一路向南,日夜兼程。
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引爆仙血的代价,是我的生命力在飞速流逝。我能感觉到,我这一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萧珏什么都知道。
他一言不发,只是拼命地赶路。他找来最好的马,喂它们最精良的草料。他抢来名贵的药材,不管我能不能吸收,都一股脑地给我灌下去。
他想留住我,用尽一切办法。
我们终于回到了青州,回到了我们那个小小的院子。
老将军,在路上,被我们托付给了可靠的人。
院子里,一切都还是我们离开时的样子。
萧珏把我抱回房间,放在床上。
他握着我越来越冰冷的手,跪在床边,一动不动。
“萧珏……”我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别难过。”
他抬起头,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为什么……”他哽咽着,“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要抛下我?”
我笑了。
“傻瓜,”我抬起手,想要擦去他的眼泪,却已经没有力气,“我不是抛下你,我是在等你啊。”
“等我?”他不懂。
“对。”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百世轮回的记忆,天道法则的真相,在这一刻,不再受任何束ฟ้束,开始涌入他的脑海。
我看到他的眼神,从悲痛,到震惊,到茫然,再到……无边的悔恨和心痛。
他想起来了。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是萧珏,那个以凡人之躯,逆换天命的萧珏。
我是云舒,那个他用百世酷刑,也要守护的妻子。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抱着头,痛苦地嘶吼,“舒儿!我不准你死!你听见没有!”
他想起了那个“同归于尽”的诅咒。
如果我死了,他也会……
然而,这一次,他想错了。
我看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露出了一个和他当年在阵法中一模一样的,温柔的笑容。
“萧珏,我骗了你。”
“‘逆换’阵,最大的秘密,不是交换命格,而是……它只能换一次。”
“你换走了我的天煞孤星,把它变成了你的。从那一刻起,天道法则认定的天煞孤星,就是你,而不是我。”
“所以……所谓的‘同归于尽’,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我死,你不会死。因为你才是那个被诅咒的人。”
“而我,只是一个……爱你爱到了骨子里的,普通的女人。”
萧珏怔住了,他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我。
“我这一世,来找你,不是为了帮你承受苦难,也不是为了帮你对抗天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萧珏。”
“你不是一个人在受苦。”
“你的地狱,我来陪你。”
“你的第一百世,有我陪你走过。那么,这一百世的刑期,就算是……圆满了。”
“你看,”我指了指窗外,第一缕晨曦,正照进房间,“天亮了。”
“你的刑期……结束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的身体,化作点点金光,开始消散。
“不!舒儿!不要!”
萧珏疯狂地想要抓住那些光点,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在他面前,化作漫天星辰,然后,彻底消失。
就像百年前,他消失在我眼前一样。
第十部分
我,又回到了云舒殿。
依旧是那张冰冷的玉座,依旧是仙界至尊的身份。
仿佛京城那一场生死逃亡,只是一场大梦。
但我知道,那不是梦。
我回来了,因为我完成了我的执念。
我陪他走完了第一百世。
我用我的“死”,为他的百世酷刑,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解开了他灵魂的枷锁,也打破了天道设下的死局。
现在,轮到他回来了。
我再次来到那座万年寒玉铸成的冰棺前。
这一次,冰棺里不再是那缕微弱的残魂。
而是一个完整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属于萧珏的魂魄。
他的刑,服完了。
我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再用任何霸道的塑灵之术。
我只是将我的手,轻轻地贴在他的魂魄上。
我将我们这一世的记忆,那些在青州小院里的平淡温馨,那些在京城里的生死与共,毫无保留地,与他共享。
“萧珏,”我轻声呼唤,“回家了。”
他的魂魄,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一滴晶莹的泪珠,从魂魄中分离出来,落在了我的手心。
我笑了。
我盘腿坐下,守着他。
这一次,我不再急躁。
我可以等。
等他从百世的伤痛中,慢慢醒来。
等他准备好,重新面对这个世界。
等他准备好,再见到我。
我等了一天,两天……
一个月,两个月……
一年,两年……
仙界的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云舒仙尊闭关了。所有人都这么以为。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等我的夫君。
十年后的一个清晨。
阳光透过云舒殿的窗棂,洒在冰棺之上。
那沉睡了十年的魂魄,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守在棺旁,容颜未改,眼神却写满了温柔与疲惫的我。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
千言万语,百世情深,都融化在了这一个眼神里。
他从冰棺中,慢慢地飘了出来,凝聚成一个虚幻的人影。
还是那个我记忆中,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他走到我面前,缓缓跪下,将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膝上。
像一个迷路了很久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舒儿……”
他的声音,穿越了百世的尘埃,带着无尽的眷恋和失而复得的颤抖。
“我回来了。”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眼泪,终于忍不住,滴落在他虚幻的肩上。
“欢迎回家,”我笑着,泪流满面,“我的……夫君。”
窗外,祥云万里,仙鹤齐鸣。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庆贺什么仙界至尊。
而是为了见证,一场跨越了百世轮回,战胜了天道宿命的,久别重逢。
从此以后,这九天之上,再没有什么云舒仙尊。
只有萧珏的妻,云舒。
我们将携手,走过这漫长的仙途,治愈彼此灵魂的创伤,看尽这四海八荒的日出月落,再也不分离。
因为我们都明白,真正的爱,不是逆天换命的伟大牺牲,而是无论身处天堂还是地狱,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不离不弃。
更新时间:2025-07-07 05:57:33